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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贵的蔬菜，焦虑的中产：无公害、绿色、有机、供港

在中国的城市，阳台、天台、花园大块小块绿油油的菜园子是独特的景观，这一有着悠久传统的生活习惯传播，也随华人走遍全球，屡屡成为被吐槽的对象。如今在城市里自己种菜，最大的原因是“不放心外面的菜”，基于这个原因，那些没有心思自己种菜的城市中产，则选择了标价越来越昂贵的高端蔬菜。产业继续发展，如今，高端蔬菜有了快递送货上门的矜贵地位。中国人对蔬菜源远流长的狂热，加上安全感的缺失，构成了从自己种菜到148元一斤顺丰配送的特有的中国景观。

在广州cbd珠江新城国六宝菜市场内，有一个打着“田鲜天蔬体验店”招牌的店面，狭小的店铺只有三四平方米，来往的顾客也不多，他们大多只是前来询问一下，然后拿走一本宣传小册子。

这是一家绿色高端蔬菜的体验店，仅有的一台冰柜里能容纳100斤包装菜。销售人员小刘说：“每天上午运到的新鲜蔬菜，到下午基本上就卖得差不多了。”小刘更推荐顾客们线上购买蔬菜，早上通过网络或电话订购，下午，蔬菜就能通过顺丰速递到家了。这里的蔬菜走高端路线，一箱6斤重的蔬菜组合售价达到了148元，据电话客服介绍，每样菜的均价是一样的。

从订货单上可以看出，这家店的顾客们大多住在附近。国六宝菜市场是珠江新城最大的菜市场，旁边则是保利集团旗下的保利心语、中海集团的中海璟晖等几个大型高档住宅区。

在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研究人员所制成的广州人聚居区空间分布地图里，珠江新城是广州上层及中产阶级最喜欢的聚居区。这些城市中产—专业人士、企业经理、私营企业主和公务员们，彻底改变了周边的消费习惯。

珠江新城的大规模开发是十年内的事，就在几年前，国六宝的商贩大多为本地菜农，如今，这些传统菜农已被几家打着高端有机绿色蔬菜的商家渐渐取代。

“他们经常过来就要买有机蔬菜，其实有机蔬菜是什么呢？哪里有什么有机蔬菜，我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菜贩张阿姨对时代周报记者抱怨道，因为这些商家的兴起，自己的生意被抢了不少。她抱怨自己售卖的蔬菜并不贵，“每斤价格也都在10元以下”，“也都是通过检验的无公害蔬菜”。

在同一个市场，另一家打着绿色旗号的蔬菜品牌无论装潢还是包装，都比张阿姨的蔬菜档口要显得高端一些。“我们的蔬菜其实只达到了国家无公害蔬菜的标准，”负责销售的小伙子承认。尽管如此，他们一小包标着云南产地的荷兰豆，价格也超过了10元。

显然，看起来便宜的蔬菜不能让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放心，在他们看来，“贵终归一定有贵的道理”。

为菜痴狂

齐辉和太太住在珠江新城的高尚社区中海璟晖华庭，齐先生在广州做外贸生意，齐太太则是全职家庭主妇。

年近不惑的齐先生削瘦而严肃，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相比之下，年轻的齐太太就时髦多了，虽然是全职家庭主妇，但她烫着时下中长卷发，爱穿max mara版型的复古无袖短裙，常常蹬着高跟绑带凉鞋，再约上几个牌友在附近打麻将。

三年前，齐家多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食品安全成了他们一家愈发关心的问题。

他们不惜一个月花6000多元请保姆，保姆会说粤语，除了要全天照顾孩子，还要负责一家的饮食起居。夫妇俩则时刻关注报纸和电视上每一条与食品安全有关的新闻：

因为新闻说自来水不干净，齐先生家从来不饮用自来水，除了购买特定品牌的桶装水以外，也接上了广州市直饮水管。齐先生居住的中海璟晖花园，昆仑山矿泉水干脆不定期举办销售活动，任何购买其矿泉水的小区居民都能享受免费送货上门业务。一箱24支装500ml的昆仑山矿泉水价格约为113元，齐先生每次都要求对方送货3箱以上。

因为担心国产牛奶的安全问题，他们托亲戚从澳大利亚带来奶粉。一罐澳大利亚产的 karicare婴幼儿奶粉折合成人民币200多元，齐先生从不吝啬代购的数量。“每次都是十几罐子、十几罐地带，因为家里有个男孩又有个女孩，几个月就喝完了。”

他们家只买壹号土猪和壹号土鸡，因为号称绿色食品，这个品牌的肉类价格都要30-40元/斤，高出普通肉类禽类价格一倍甚至更多，但齐太太觉得值。“口感和普通的猪肉鸡肉真的不一样。”她说。

饮食营养成了他们越来越关注的问题。关注新闻的齐先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光喝牛奶不够，孩子们还是要多吃蔬菜的。不过几年前就看到报道，说珠三角地区的土壤重金属有问题，本地产的蔬菜我怎么敢买？”

齐先生和太太要求保姆买菜时一定要选择那些印有“有机和绿色”的蔬菜。“具体牌子不会去追，但我一定会吩咐保姆去超市有机绿色蔬菜那一栏选蔬菜。”据他介绍，这样的蔬菜，一般都会包装得特别仔细，菜品也比普通市场的蔬菜齐整很多。“贵有贵的好处，我们家保姆说比市场的普通菜要干净好洗多了，里面也没有烂的菜。”齐太太说。她要求保姆每顿饭一定要保证有足够的新鲜蔬菜，而且烹饪中不能放太多的盐和酱油—对孩子不好。

像齐先生这样的家庭，在珠江新城里算是平常。事实上，附近的菜市场和超市，打着有机和绿色的品牌蔬菜永远销量最好。

齐先生居住的小区内也常有一些推广有机绿色蔬菜的商家来做活动，一般，这种蔬菜在上午就被抢购一空。“我有一次下午过去看看还有什么，发现只剩下姜了。”他说。

如今，齐家这对龙凤胎已经满三岁了。两位蹦蹦跳跳的孩子可能还没意识到，为了他们的健康成长，父母亲费劲了多少心思。

“反复出现的食品安全恐慌令中国中产消费者疲于应付，许多人将更多的钱用于购买有机食品，他们希望用钱来为安全买单，”香港《南华早报》调查报道曾这样总结。

供港蔬菜的兴起

事实上，目前市场上的蔬菜有4个等级，分为普通蔬菜、绿色蔬菜、无公害蔬菜和有机蔬菜。无公害蔬菜和绿色蔬菜均为中国特有，有国家标准，也有相应的政府部门监管，这两类蔬菜在化肥和农药的使用上有严格限制。不过从安全性上来说，与完全不使用农药和化肥的有机蔬菜还是有一定距离。

在频发的食品安全事件面前，中国人的蔬菜标准里，又多了一项“供港蔬菜”。

2011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广州丽景湾的业主们无偿领取了一包产地为宁夏中卫市的蔬菜。包装袋上标明了蔬荣的检测时间、种植基地的土壤和水的sgs检测报告号码，这些检测报告均可在网上查询。这些用纸袋包装的蔬菜市场每袋售价高达20元，因为其特殊身份是“出口（供港）蔬菜”。

供港蔬菜指的是供应给香港的蔬菜。早在两年前，供港蔬菜已经进驻广州超市，但并未引起广泛关注。2011年以来，内地食品安全事件频发，供港蔬菜开始受到了市场的广泛追捧。

尽管内地蔬菜市场屡屡出现质量安全问题，但内地出口到香港市场的蔬菜拥有良好的信誉。2007年至今，从进口、批发和零售渠道共抽检内地供港蔬菜样本3.7万个，合格率为99.9％。

比如田鲜公司就声称，自己的蔬菜种植基地“全部获得出入境检疫局出口蔬菜种植备案号资质，产品来自云南、宁夏、河南、内蒙等地区。迄今为止，田鲜公司已在广州100个高档小区、别墅群免费派送过供港蔬菜，“通过消费者体验赢取客户”。

“我们的产品都来自全国各地。”对此，田鲜珠江新城体验店的一位销售经理说道。她坦白，田鲜的蔬菜达到了国家绿色标准，但并没有达到所谓的有机认证。“在广东这地方怎么吃得到有机蔬菜呢？”她这样反问时代周报记者。

品质差异vs价格差异

在国六宝的数公里外，位于天河城负一楼的永旺，是广州人流量最大的超市之一。这里专卖蔬菜的区域是约3.5m长的冷柜，标识着“绿色蔬菜区，有机蔬菜区”，但冷柜机内真正在销售有机蔬菜的区域只占1/3不到的位置，其余的均为无公害蔬菜和绿色蔬菜。不少绿色和有机蔬菜的牌子，都印上了“供港品质”四个醒目的大字。

普通人或许不那么容易分清楚这么多蔬菜概念，在品质上到底有什么差异，用以区分的依然是销售价格。普通蔬菜、绿色无公害蔬菜和有机蔬菜存在比较大的价差。例如，一斤普通番茄的售价是4.9元，绿色番茄是9.8元，而有机番茄则为22.8元，有机蔬菜的售价基本都为普通蔬菜售价的3-5倍，而绿色、无公害蔬菜的售价则为普通蔬菜的2-3倍。

“其实有机蔬菜和普通蔬菜的味道未必有差别，但我在心理上就觉得这个一定比普通的好。”王女士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选择买了标价15元两个的有机土豆。

和王女士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徐英女士在永旺购买有机蔬菜，看到一家有机蔬菜品牌的产地为“广东韶关”时，立刻产生了怀疑。

她一家就来自广东韶关。前几年该市仁化区爆出的血铅儿童事件让徐英至今对当地的污染更心有余悸。她对蔬菜的产地极为敏感。“那里（韶关）是全省著名的重工业污染城市，当地不少冶炼厂和矿区，这样的土壤怎么可能出产出有机蔬菜，我才不信。”徐英非常坚定地说。

在百佳旗下高端超市taste里，一个标榜绿色蔬菜的商家甚至对自己品牌的标准讳莫如深，只说“在中国，有机蔬菜很难做到的，我们的蔬菜都达到了供港品质”。但是供港品质具体是怎样的标准，他拒绝解释更多。

面对种种繁琐而难懂的标准，焦虑的中产们，只能通过标价来获取“安全感”。

中产焦虑症

中产阶级对绿色蔬菜的需求，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对中国食品安全的不安与焦虑。

李春玲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的研究员和博导，她发表的报告认为，尽管中产阶层虽然拥有稳定的收入、相对宽裕的经济生活条件，但与此同时，中产阶层群体中却普遍存在压力和焦虑情绪。

在社科院的调查研究中，当下中国中产阶级焦虑的一部分重要原因，源于对现实的社会生活的安全状况。95%的中产阶层认为缺乏“食品安全”，34%认为缺乏“交通安全”，29%认为缺乏“医疗安全”，23%认为缺乏“个人隐私安全”和“人身安全”，21%认为缺乏“财产安全”，20%认为缺乏“劳动安全”。中产阶层成员往往对生活有较高的要求，他们认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不安全因素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品质，使他们不能获得中产阶层应该享有的生活质量。

中国中产阶层比欧美中产阶级更具有活力，有更强烈的物质欲望和追求更高的地位身份的冲动，但同时，他们也表现出更多的焦躁和不安。

在李春玲看来，他们不满足于基本需求。为了与中产阶层身份相匹配或者达到中产阶层的生活状态，他们需要居住在宽敞舒适的房子里，他们的子女要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不仅要有钱看病而且还要保持身体健康长寿，他们还希望退休以后能维持较高的生活水平而不要降低生活质量。由于我国的社会保障较为薄弱，大多数中产阶层认为要解决这些方面的压力就必须多赚钱，而强烈的挣钱欲望以及暂时未能满足的物质欲望又导致了心理焦虑。

近年来，随着中产阶级的成长步伐加快，其群体特征和身份认同日益突显。中产的消费行为已经趋于同化。与其他阶层相比，中产阶级的家庭消费中，较少的比例用于满足基本生存需求方面，而花费较高比例在提高生活品质上。

部分中国学者们认为，未来的十年里中国中产阶级占总人口的比例很可能达到30%-40%，即达到约4亿人。在中国的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领域，这一庞大的、快速成长的群体正在显示出它的影响力。尤其在消费领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不断崛起中国中产阶级的消费理念和生活方式，有可能改变整个中国乃至世界其生态环境，比如，这种对健康蔬菜的巨大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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